〈一文〉 － 宋寶欣
1、2定係5，唔好十五十六，嘥時間。
Mon同Keyboard之間塞滿參考書（合埋）漫畫（攤開）炸雞桶可樂罐，剩條罅畀Mouse楔一楔。空白Word一個，網頁十零，影片一揸，BT成串，以上幾乎整殘CPU，Facebook重要蹅一腳，同一頁霸住嗰Mon成廿分鐘。
快啲決定。「01」已經喺回覆欄等咗好耐，就喺「帛金名單」嘅Post下面。Cursor眨眨下時見時冇，好似條氣就斷。
101、201定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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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中一二同佢一班，佢姓冼你姓施，學號黐埋。但你淨係記得佢件冬季校服係夏季恤衫、冷衫加條𧘹扮嘅，衫袖硬邦邦全部係乾晒嘅鼻涕。班男仔枱面若果唔係攤開成套超人文具，就至少係正正常常嘅中華牌HB鉛筆；淨係得佢裝筆嗰拉鍊袋印住「晨夕麻雀耍樂10週年」、原子筆桿一圈「戒酒熱線」。為咗宣傳，每個字都係特寫、都喺度叫囂。
比起本人，佢啲嘢重有存在感。
因為佢啲嘢，連帶佢都跟住好有存在感。公民教育組試過搞壁報設計比賽，你嗰班大比數通過戒賭禁酒主題，A4紙Size嘅麻將同酒樽印住鬼咁大隻骷髏頭。比賽結果搵鬼記得，偏偏有個畫面鑿咗喺你個腦度，就係唔知邊個貪得意，喺骷髏鼻哥窿嗰處，畫咗一大滴水。
通常大家可以唔掂就絕對唔掂佢，佢啲作業有專門嘅傳送工具，就係統統攞紙板夾住揈過去。試過有人屎窟痕，擸塊紙板片起佢裝散銀嘅密實（藥）袋，一嘢掟出街。放學有同佢住一條邨嘅喺車度望見佢，佢頭耷耷喺路邊慢慢行，所以大家都知佢得車錢、冇散紙買嘢食，同埋佢返屋企要行半個鐘。
情形就似有處稍微凹咗入去，重隱隱約約有朕味；有人忍唔住喺處交水費，呢第一涿尿屙落去，跟住就陸續有嚟。佢哋唔單只身心舒暢，重獲得一種隱秘嘅親近感。慢慢呢處越嚟越凹，人行近啲都嫌臭，根本醒唔起朕味點解越嚟越𠼰。或者呢處其實有啲種子，本來都有開花結果嘅潛力，但經年累月下，有可能發芽嘅冚唪唥腌死晒，呢處焗住真係變做公共尿兜。
而你自問泥水佬造門，冇出手冇動過口，唔係餲味仔嗰挺人，兩年數落嚟，同阿冼同學係得一次交流。
嗰日小息你零舍肚餓，諗住去小食部買碗麵，點知抄勻全身都係爭一文，唯有轉頭揾零食……不過，揸住硬繃繃乾爭爭嘅媽咪麵，再望實滑捋捋水靈靈香噴噴嘅餐（煎過）蛋（脆邊）麵——為咗呢碗人間美味，你願意攞自尊交換，當機立斷喺汽水機旁邊趴低，一路呼喚一文一路盡展所「長」，手臂喺機背機底掃嚟掃去，整損咗幾塊皮。
越得唔到越執着，你未試過感覺一文咁重要，未試過為一個一文銀咁搏，但搏極都係得個吉。
個胃空到揦埋，你死死地氣爬起身，點知兜頭撞見個頭殼頂（有朕頭皮𡃴），當堂嚇到扻埋汽水機。阿冼同學粒聲唔出，縮頭縮頸掹褲咗一陣，終於怯生生伸出手，手指擘開又縮埋，抽下抽下。你就算自己成臉成身都係塵，依然首先睇到，對方衫袖嗰啲一嚿嚿黃白夾雜嘅鼻涕；跟住先睇見皸裂嘅掌心有個生鏽、揩到綠漆嘅一文。
滑捋捋、水靈靈、香噴噴嘅一文。
你冇諗過佢嘅密實藥袋，冇諗過佢爭咗一文有咩後果，你根本冇半秒諗到佢呢個人，只係一心一意掛住你碗神仙放屁嘅餐蛋麵，所以用指尖將銀仔拈走，好滿意自己衝去小食部之前、重識向住汽水機揼低聲唔該。
開講有話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為咗點樣還錢同時零交流𢲷爆頭，最後揀咗第二日嘅體育堂。你特登挑選一個立立靚嘅一文，等成班走晒，至趷起腳靜雞雞竄去佢嗰位，但係櫃桶畀椅憑擋住（做咩泊好張凳啫），唯有手一鬆，任銀仔跌喺枱面，叮一聲響到自己打個突。你拍下手轉身，點知佢就企喺門口，直呈係等你回頭。
你十足偷錢斷正，想解釋又唔知講咩，同埋驚住附近唔只佢一個，就抿住唇、挺起胸，盡量將自己擴展，大大步逼近門口。佢即時彈埋牆角，好似想變灘水滲埋入去、最好一秒風乾嗰種。你立刻放輕腳步，但唔想停低，就咬住唇硬住頭皮穿過道門。
同佢錯身嗰陣，有一兩聲嘰哩咕嚕黐埋嚟，你隱約聽見乜乜「藹」「聖」，忍唔住「啊？」出聲，啊完就知舐嘢。
阿冼同學視呢聲啊為回饋，一如嗰聲畀汽水機嘅唔該。佢深吸啖氣（應該吞咗幾條鼻涕），耳仔紅晒，條頸飆埋青筋，衫袖係噉抹鼻，終於雞啄唔斷連珠炮發：開初知你姓施以為英文係Sea你姓海用海做姓好……
呢個話題太過離奇，你淨係捉到一句：用海做姓。
咩料，噉姓Sin嘅又點先。
「黐孖筋」三隻字伴隨成班嘅立體笑聲喺腦入面響起。你唔識點應，喺佢斗膽抬起頭請求對話之前喔喔兩聲，側身一竄，走得快好世界。
就係噉，你一嘢斬纜，永遠唔知道呢片海，到底會有點樣嘅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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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退潮，Cursor依然喺「01」前閃嚟閃去。
張Post有十零廿個回覆，帛金都係101。喺一眼睇晒都係師生八卦嘅校友谷入面，呢條帛金名單真係格格不入。
關於點解去到呢一步，傳得最拫嘅版本係佢半工讀，連續五日朝早返學再返通宵班，收工喺屋企除除下衫心跳驟停躀低，膝頭哥勾得住條Under，勾唔住條命。佢老竇隊咗唔知幾多晚酒之後返歸，開門見到冇遮冇掩嘅八月十五，重心諗邊條女咁猴擒。佢老母？同人游緊乾水囉。
你都好忙㗎。咁多片未睇咁多會未聚，重有成籮Paper等住寫添。大家都知大家忙㗎啦，你得頭兩年同佢一班，咁耐歷史，重認得呢個名已經好唔話得，況且成班笑佢戇鳩你都冇跟風，喺佢成千個同儕入面簡直有心、有情、有義。呢種事呢，跟大隊就夠㗎啦。睇下啲101幾齊戢戢、同聲同氣——
好似好多硬卡紙，夾住好多作業簿。
你揞住嘴，忽然省起，可悲噉省起，當年嗰個佢鼓起勇氣遞過嚟嘅一文，當年嗰個自己求神拜佛嘅一文，當年嗰個生鏽、揩咗綠漆嘅一文喺眼前現身嗰陣，你有一刻諗過：同佢真配。
同佢真配。
你諗過，清清楚楚。
全身嘅力一下散晒，手臂軟癩癩垂低，指尖撞落5度。
5彎彎曲曲，似S。大海嗰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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喺呢件事之後，你繼續為生活頭痕。雜物由書枱四散地板再蔓延到床尾椅憑，唯獨有套黑西裝整齊掛好，笠埋防塵袋，莊重噉守喺門邊。
有時失眠，你會想像下告別式。
佢唔使再匿喺廁所等嗰鐘響；唔需要再驚成條長凳坐自己一個，好似一個人嘅蹺蹺板，其他人打晒眼色㧬嚟㧬去……唔會㗎啦，唔會㗎啦。
告別式會有花，有歌，有懷緬。
真真正正為佢付出嘅心神，確確實實畀佢嘅善意。
你會仔細望真佢嗰樣，聽清楚佢成長嘅趣事（當然，嗰種場合係得趣事），好重組佢嘅眉頭眼額，正視嗰啲天知地知埲牆知嘅思緒、嗰啲你選擇錯過嘅輪廓——即使到嗰一日，呢一切都已掩埋喺層層彩妝之下（你努力唔去諗佢剝光豬趴喺涼浸浸嘅地板度好耐冇人理，偏頂你個肺又諗起啲鼻涕），你依然可以真心實意同佢講聲，一路好走。
吹脹嘅係，佢最後嘅消息係一封白信封。冇信，得吉儀。
聽講佢老竇老母話阿仔冇朋友，喪禮多鬼餘，大家話佢哋覺得冇面就真。聽講帛金已經畀咗嘅，冚唪唥變晒啤酒同籌碼。佢啲骨灰唔知撒落花園定海，連位都慳返。好心跟帛金嘅校友洗濕咗個頭，焗住幫手寄吉儀，有唔少人嫌寄去屋企晦氣，好似吉儀入面有啲嘢會趁機穿堂入室，喺你間屋賴死唔走。
你同情校友蹚咗渾水，又嬲惱自己呢份同情。
吉儀裡面有一張紙巾、一粒瑞士糖，同埋一個新淨嘅一文，令到掁眼。
呢啲就係冼同學嘅全部。
起碼紙巾係乾淨嘅，糖係甜嘅，一文……身光頸靚嘅。其實一文可以左右你坐唔坐到巴士返歸、買唔買到老麥醫肚，喺銀包都叫做響噹噹，點解一落到吉儀就變地底泥，趕住甩手，好似死呢味嘢喺上面吐緊氣？
喪禮總有好多好多花。靈柩都有好多好多花。人應該係冚住一張花錦被，一臉安詳，喺芳香中往生先啱。
你望住一文背面嘅洋紫荊，輕輕旋轉個銀仔，好似噉樣洋紫荊就會綻放，就會施捨少少幽香；好似歲月就會倒流，你可以轉出一面人像，嗰個人神色安詳，好似世界並冇虧待佢。
銀仔轉啊轉，淨係轉出一片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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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per聽日Deadline，但你依然坐上巴士，嚟到海邊。
天唔藍，海唔綠，海天一色嘅灰，竹筷、果皮、膠袋、發泡膠盒沿岸圍成一條臭肨肨嘅鏈。有人對住海浪掟石仔，或者玻璃樽。
孤注一擲開口嗰日，冼同學想像嘅大海係唔係噉樣？定係晴空萬里，波浪喺陽光下打拍子，水面望落漂滿一片片發光嘅蓮葉？佢嘅大海係咪有龍宮飲宴，有美人魚演唱？
踩過沙礫，爬過礁石，終於搵到一片乾淨嘅海面，岸邊淨係見到浪花激起嘅泡沫。
你踎低，聽海。
明明同班成兩年，對佢，你一無所知。唔知佢有冇睇過海，鍾唔鍾意餐蛋麵？之所以噉樣打工，賺到嘅錢係想做咩，為咗送禮物畀重要嘅人，為咗繼續讀書，為咗追尋多年嘅夢……為依家，定為將來？
唔知嗰日如果你笑住噉向佢——望住佢——講多謝，或者喺佢解釋嗰陣，問佢覺得姓氏係海型唔型，好奇而冇惡意，會點樣。
唔知佢知唔知，用Sea做姓，其實你唔討厭。
你再行近岸邊一啲，單膝跪喺處。清涼嘅海水摟住沙粒貝殼，嘩嘩滑過膝頭、摸過腳背，雞皮一粒粒起立回應。
希望其實係溫暖嘅，嗰片佢瞓咗好耐嘅地板。
手伸入褲袋，握成拳頭。跟住輕輕、好小心噉，以你可以畀到最溫柔嘅力道，慢慢降落嚟。就似落葬。手背靜靜穿過水面，五指逐啲逐啲張開，同準備盛開嘅花一樣。掌心上，係一個嶄新嘅一文。
水波輕輕一托，銀仔震咗一下，霎眼就穿過指縫，乘住海浪，漂向遠方。
你合埋眼，傾聽輕細柔和嘅潮聲，呼吸浪花綻放嘅鹹香。你睇見一個閃閃發亮嘅一文，喺度享受海藻柔軟嘅撫摸，得到魚群熱情嘅親吻，沉醉喺輕搖蕩漾嘅海浪裡面，似搖籃，似摟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