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街（組詩）〉　－　徐鼎竑

北大街

饒恕那些介於人與垃圾之間的事物

就是寬恕我們自己

陰暗潮濕的雨棚下麵，住著

沒有燈光的一家四口

褶皺的父親，在和空酒瓶的決鬥中

發洩著自己的不敢說出的惱怒

萎縮的母親在回家的路一旁丟掉了自己的內褲

汙濁的女兒，學習著母親的諄諄教誨

在摩托車的後座上面習慣著好奇帶來的慢性死亡

貪婪的兒子，在借著月光瘋狂地手淫

以消磨那屬於網路時代的多餘性欲

那些無人回收的垃圾

那些

慘白的，油綠的，滲黃的，腥紅的，眼

站在北大街的樓上看不見這些眼

因為一整條大街，都是

一片漆黑

​

搬家

麻雀搬不走自己的巢穴，因為鋼筋的巢

比消防隊來的更快的是甲醛

男人搬不走自己的出租房，因為

這是他在監獄裏面唯一的

可以痛快隨地拉屎撒尿的地方

女人搬不走自己的洗發屋，出了

這一條漫長幽黑的小巷，她根本

不會幹一點足療

老人搬不走，自己提前準備多年的棺材房

沒想到多年以後

會和自己的兒子一樣被迫客死他鄉

小孩搬不走自己的幻想屋，四壁的牆壁

擋住了一片小小的幼土

北大街也搬不走自己的存在

直到它發現

到處都是和自己一樣的存在

​

一座燒香的廟

如果真的有佛祖，就算焚燒的是垃圾

也會一樣地笑納

無數前來朝拜的凡夫

渴望一個被封印在石頭裏的佛像

來解救那被封印在肉體裏的自己

但廟裏面香火很旺

每一支香焚燒的煙霧都環繞著佛像

佛像的臉漸漸模糊

沒有人知道，他們跪下去的那一刻

上面佛像的面容就已經變成了他們自己

沒有人能夠拯救他自己

無非是  讓絕望保護痛苦

不過是  讓堅固照顧執著

​

停電賦

有人說，北大街的停電是兩個開關

老人的心電圖和男人的偉哥

燈的突滅，電視機的黑屏，驟斷的收音機

哪一個，都能輕而易舉地摧毀

這些老人繃緊的生命

電消失了，死神出現得合情合理

每一個平日裏對光充滿渴求的老人

都在停電時對自己的死亡

表現得泰然自若

靜靜地恭候來臨

而被光壓抑著無數個日夜的男人

在停電之後，洗髮廊和家庭床板一起共舞

沒有一聲喘息與尖叫是來自於危險

或者說全部都來自於危險

安全套是重複使用的，但生命總會來臨

就像那些不可避免的死亡一樣

這一半生命，一半死亡

這一半正極，一半負極

似乎這樣看，北大街

好像從來沒有，停過電

​

賣菜

爽口的青菜，原本是作為兒子上班前面條

裏面的配菜

酸甜多汁的番茄，原本是給兒媳用來美容

養顏的水果

深藏的玉米，原本是在水裏煮熟了給孫子

當做夜宵的主食

這些在地裏面種出來許久的果實

現如今統統擺放在這路邊的菜攤上

被一個個顧客挑三揀四，討價還價

最後賠笑裝袋送給人家

只為了把這些不值錢的愛

換成看得見的錢，再去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