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的最後晚餐〉　－　周子欣

　　打點好開店事宜後，里奧如常打開信箱，發現裡面有個陌生的綠色信封，上面寫著「諾亞餐廳收」，封底雅緻地燙印了一個葉子形狀的標誌，寫著「尊重」。這是機構的名稱嗎？他打開信封，內有兩張紙，用黑色墨水筆寫著：

 

諾亞餐廳：

　　謝謝你的最後晚餐，讓我心懷感激地迎接人生最後一個早晨。三十年前在這裡留學的丈夫和我，曾坐在餐廳一角，許下了同偕白首的承諾。昨晚重回舊地，回味了當晚那份溫馨。

 

　　里奧想起年少時在餐廳幫忙的時光。自繼承餐廳後，他就像爸爸那樣沒日沒夜地工作。

 

　　數年前，我被告知得了腦癌。家人沒有離棄我，可是壞細胞持續蠶食我的身體，我希望在污物敗壞我的心靈之前離去。我和丈夫和一對可愛的兒女因此來到你們美麗的國度，快樂地遊玩了一周。幾次我都萌生「不如一起回香港算吧」的念頭，但話到嘴邊，都吞了回去。

 

　　里奧搜索著記憶。昨晚有香港家庭來過嗎？諾亞餐廳位處住宅區，甚少旅客到訪，加上餐廳只接受預約訂座，因此若有亞洲人訂座或到訪，依稀會有印象才對。

 

　　他翻到後頁，繼續讀下去： 

 

　　明早我會在家人簇擁下，接受這世上最溫柔的服務，帶著平靜的心情和滿肚子的美食——鮮嫩的羊排、濃郁的洋蔥湯，還有提拉米蘇。我每次吃提拉米蘇都會被可可粉嗆到，今晚又讓大家哈哈大笑起來了。感謝你為我們留下了珍貴的回憶。祝各位身體健康。

 

陳佩莉啟

 

　　里奧輕輕嘆了口氣，這位客人應該是較早前來店裡的吧，所以沒有印象。唉，也不知當晚有沒有好好款待她們。他放下信件，默默坐到開店時間才把紙張重新疊好，這才發現紙頁背面還有一行小字：

 

　　陳女士今早離開前將信件交給我，委託我翻譯及寄給貴餐廳。信件由本人代筆。

 

「尊重」寧養院職員傑克
三月二十日

 

　　三月二十日？才三天前而已！

 

　　當晚打烊後，里奧翻閱預約簿，之後提筆回信給傑克，說或許某些事情弄錯了，因為餐廳過去一個月都沒有陳女士一家的訂座紀錄。他請傑克向陳女士的家人了解清楚，好讓她的心意能夠傳達給應該接收的人。

 

　　一星期後，里奧再次在信箱見到那個綠色信封，當即拆開來看，讀完後一臉困惑。信紙上只有寥寥幾行字，寫道：

 

里奧先生：

 

　　感謝你的回信。抱歉我無法向陳女士的家人查詢，一直以來她都親自與醫院聯絡，只留下一名友人的聯絡方式，那天她也是獨自前來的。她交給我一封信，以及一幀貴餐廳的舊照，還在背面寫了地址。老實說，她那天或已有點神志不清，如弄錯了請見諒。祝安好。

 

傑克

 

　　里奧走進餐廳倒了一杯冰水，坐在椅上，作了很多假設：或許陳女士一直很想來餐廳但已走不動了，所以在網上看照片以為自己吃過了——是這樣嗎？或許陳女士因事失去了幸福的家庭，卻沒有忘記和他們來餐廳的約定——是這樣嗎？最後，里奧選擇相信她們一家確實有來過，只是餐廳剛好沒有記錄而已，即使他知道餐廳這兩星期都沒有供應提拉米蘇。

 

　　里奧繼續熟練地準備營業的瑣事，心裡計劃著過兩天和太太一起前去探望許久沒見的爸媽，一家人吃頓飯，順便跟爸爸說，數十年前在餐廳訂婚的人最近與子女一起來了。爸爸聽後一定會很高興，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