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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屁蟲之死〉 - 陳昊煒

  隨着最後一個神經元轉換,臭屁蟲正式死了,但沒人知道。

 

  他死在房間隱蔽的角落,死狀很慘,慘得讓人認不出他,我別過了臉,不忍直視。強忍着作嘔的衝動,在房間尋找他曾存在的證據。說到底,我和他似乎不太熟,很像是兒時玩伴。之後隨着時間,大家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我也就間中夢見他。最近閑來無事,打開房門,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印象中他是個開朗和充滿好奇心的孩子,遇到怎樣的人都可以一直沒完沒了地聊下去,這在孩子中會很受歡迎。忘了如何相識,越努力回想越想不起。沒法子,和他久未聯絡,現在來說也談不上知心好友。但畢竟一場相識,我也不忍心看着他的屍首在房間腐爛發臭(雖然他大概不會長出蛆蟲,始終房間內沒有蒼蠅),屍臭應該傳不出去。我討厭接觸這種血淋淋的玩意,但也不得不做,畢竟只有我知道他的死。

 

 

  他死得很突然,大家都一直以為他還活着,以至完全沒有留意過他死前的徵兆。我一邊嘗試用剪刀剪開縫在嘴巴上的線,那歪斜的線以及其下扭曲增生的傷疤,我看出了是很多年前他自己縫的。重重疊疊密密麻麻一層又一層,最低是隨手縫的,毫無針法可言,往上平針縫,回針步,一層比一層講究,像是在初中家政課所學。我剪刀無從下手。

 

  記得他第一次縫紉,應該是6歲那年,那年發生了兩件大事,他成為了哥哥,以及升讀了小學,我很為他高興。但身份的變化,不會讓6歲孩子一夜成長,他從整天嘰喳的孩子,變成整天嘰喳的哥哥和小學生,愛問問題的習慣沒有改變,這點我很羡慕。但大人的時間和精力有限,他竟不知道這點,仍拖着要照顧弟弟的父母和不知道為什麼很繁忙的老師問東問西。真是不成熟,我如此想到,相信父母和老師也是如此想到。為什麼不可以安靜一點呢?某天,忘了是老師還是家長對他說。他在母親的抽屜中翻找出了針線盒,他的手沒有抖,紅色的線很快穿過針眼。他很聽話,從嘴角開始,針刺破了上嘴唇,從內側刺穿下嘴唇,拉出皮膚外側,再隨手從一個位置刺進去。

 

  世界,變安靜了。爸爸和媽媽很開心,老師很開心,他也很開心。他是個乖孩子,得到了稱讚。

 

  我繼續往下剪,看見了沿着線邊撕開的傷口,是用力睜開嘴巴所撕裂的,中間受損最為嚴重,看樣子有使用雙手做輔助。托賴早年累計的線圈,他沒有成功。依照傷口判斷,大概是他初中或高中吧,乖孩子不吃香了,家長和同學需要開朗外向,可以跟所有人一直聊下去的孩子。很遺憾,他錯判了潮流。

 

  對人該誠實,付出真心,他把心臟掏了出來。全心對人太笨了,他又把剩下的半個心室收回去。有人欺負你,不應該還手,要告訴師長,還手就理虧,他沿肘關節把手折斷了。你是男孩子,問題該自己解決,但手安不回去。他是永遠在追龜的阿基里斯,跑道上佈滿了鮮血和散落的軀體。

 

  我端詳着他的屍體,他是自殺的,是在失心瘋之下跳進規範之中被活活壓死的。不,並不是,在文章中不應鼓勵自殺。更正一下,他是在生活安康,毫無壓力之下無故暴斃,實在讓人惋惜。

 

  臭屁蟲死後,我猜他上不了天國,畢竟他成了我這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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