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的守夜〉　－　戚錦柔

——「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

 

一、零時·甦醒

 

掀起眼皮，以恰當的時機

如往常一般望著

夜最鹹最濃時

是重疊的烏鴉撲滅了烈日，徹底，是翅膀

抖出未知的狂風，突襲

野地，白茫茫的沙質，彷彿是稠密的湖水滲入了層雲

一直，漫到我腳尖

驟然地，它就變得那麼近

與我，只剩一指間的距離

容得下，一支煙的時間

 

二、夜二時·內裡的風聲

 

以明顯的一星火光

將我的指爪磨得鋒利

尼古丁和薄荷，獨屬於我——是夜裡的日光

燃燒著我的胸腔，零散的

灰燼拌著夢，在咫尺可近的深淵裡、飄遠

到消逝，從鼻腔裡

溢出常在白日夢裡見到的，清晨的白霧

細細地，塗抹眼前沒有盡頭的時間

不知何時，我忘記了在昏暗裡入夢的方式

唯越演越濃的味覺，提醒著我

獨自閃爍的理由

 

三、夜四時·碎霧聲，羊聲

 

辛辣早已掛滿我的皮毛，當然還有你們的夢魘

你們——熟睡的、易被一口咬破的咽喉——當煙霧成型

形成一隻待宰的羔羊，橫逆地

將你們的睡眠，拌著青草吞下，這刻

你們可以那麼輕易

被敲碎⋯⋯一具靈魂的容器，而最後

 

遺下我，在一根不剩黑暗的荒野。默念著，流浪的，如同孤零

的絨毛，一種霧散的思維

 

四、夜五時·煙的步態

 

終究要斂回

心中那些支零破碎，意識是草屑

摻進羊毛裡，在相互的——舔舐中模糊

因為煙灰還很薄，因為……守護羊群的人總是

清醒的——夜

似乎仍未到盡頭，而蕩漾在裡面的

是鵝卵石敲擊瑪瑙，忐忑的

預感，靜坐著

 

等待，令我擱淺的曈曨，當

星辰被沖上了白沙地，再而

被捲走，如同每當我睜開眼，空虛地蜷縮

在那褶皺，那無夢的混沌——這將會實現的現實，那些持續逼近的厚雲⋯⋯

層層積累的夜的深刻，懸浮

於空氣粒子中——如閃著光的魂魄

當它們聚集在，一寸樹梢上，一時之間亮得猶如太陽

在錯落中升起，撫摸著我迷失於無數深潭的

思想

 

其實想說，如果閃電劃破我的心

那必定是動搖的……不知何時黎明，不知何時

才學會做夢。當晚風，不經意，勾動我的柔軟——當氣的漣漪

再泛到身邊，遺憾是；我鍾愛的煙草味被撲滅，如記憶

掉在深深淺淺的

倉皇上，我狼狽的腳印

 

五、凌晨六時半·燃盡

 

草木被風吹動著

一切都已變得

淡淡的，包括我的香煙，只剩下舌尖的澀味

一切都變得淡淡的；現在，就連之前逼近的濃墨

也泛起了躍動的白浪：直至我的身上

又一個早晨；當最後一口粗糙

捲動的氣息散在微光裡，我合上眼皮。

煙

燃盡

 

我感受，餘下那吹顫中，一縷殘餘的煙

牽走整個夜晚